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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封英雄坛
时未寒
末路蚩尤
马蹄疾响,金光一闪,黑衣骑士的青铜长刀犹如映亮晨雾的一记惊雷,破空而至,往那手持白旗的白盔战士头上劈去。
那白盔战士眼望迅马利刀袭来,神情微黯,身形却依然不避不让,挺立如山,只在口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喝,伸剑格挡……
就听刀锋掠处发出连续的清脆撞击声,与短剑、旗杆同时断折的,还有白盔士兵的脖颈。那大好头颅被颈腔喷出的鲜血激得冲天飞起,在空中翻滚几圈后,被断裂的半爿白旗包裹着,一同重重砸在地上。
或许是青铜长刀太过锋利,白盔士兵无头的身躯并没有立即倒下,双手还依然紧握着那半截旗杆。在他脚下不远处,是另一具手持白旗、身首异处的尸体,那双失去生命的眸子依然圆睁着,充满着不甘与愤怒,无神地瞪视着蓝得透明、近于妖异的天空。
那黑衣骑士一刀命中,胯下战马并不停留,掉头朝百步外的一座小山丘奔去。山丘上另还并列着十位骑士,除了九位同样装束、黑衣黑马的骑士外,领头者是一位身材魁梧、上身赤裸的虬髯大汉。
那大汗遥望己方的骑士大胜,神情却无喜无忧,眉间更是隐含着凝重的愁绪。就听他仰天一声长啸:“姬轩辕,下令进攻吧,不要再派人前来送死了。”
云合四荒,烽火连天。
涿鹿平原的北端,是三十万白盔战士组成的整齐阵列。而与这三十万大军遥遥对峙的,竟然只有十一个人!所有的白盔战士都看到了方才战友被杀的惨烈一幕,此刻虽然皆面带愤色,却寂静无声,他们的目光中饱含着期盼与敬重,齐齐望向昂然挺立于阵列最前的白马和巨剑,静静等待着长剑的主人——首领姬轩辕发出号令。
姬轩辕神情镇定,手中那柄重达近百斤的巨剑依然笔直指向天空,似乎已凝固为擎天巨柱,没有丝毫颤动。他锐利的眼神穿过广阔的涿鹿平原,投向最南端的那座小山丘,最终定定落在发话的那个身材高大、体形壮硕的虬髯大汉身上。虽然相距甚远,他根本看不清大汉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确定,对方这一瞬也一定正在凝视着自己。
姬轩辕轻轻叹了一口气,转眼将目光扫过身边的几位白盔战士,最终停留在一人身上:“祁蒙出列!”
勇士祁蒙没有丝毫犹豫,昂然出列。他相貌清俊非凡,而面容上一道深入眉骨的伤痕,更为其增添了一份难描难述的男子气概。
姬轩辕拍拍祁蒙的肩膀,眼中似带着一份期待,还有一丝惋惜。良久,他方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活着——回来!”听到这话,祁蒙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手持白旗,长吸一口气,大踏步朝前行去。
姬轩辕素怀仁义,每次冲阵大战前都会先派三人持白旗招降敌人。作为他帐下最有名的勇士,祁蒙身经百战,他那惊世的武功和面对生死的从容无数次令敌人不战而降。但这一次,前两位招降的猛士都被对方一举轻易斩杀,而他,是否能够幸免?
更何况,祁蒙此次要面对的,是姬轩辕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敌人——九黎族首领蚩尤!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州大地的数百民族一直处于各自为政的分裂状态,各部落间常常发生冲突,时停时歇的战乱令田园贫瘠荒芜,百姓妻离子散,众生苦不堪言。直到神农氏促成各部落联盟,又教授百姓耕种之术,更创下医学治病救人,终于得到各族首领的尊敬,共奉其为炎帝。至此,中原大地终得一统。
然而,五年前炎帝率亲卫外出,却莫名其妙地枉死于华怡山中。他的尸身体表并无创伤,亦无中毒迹象,但是面色古怪,似乎死亡的一瞬十分惊恐。后经人细细检查后方才发现,炎帝的内脏竟然已经尽碎,而紧随他的十六名亲卫则全数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炎帝的真正死因,而短暂的悲痛之后,便是各部落族长之间的互相嫉恨猜忌。就在炎帝的灵柩之前,一众人的争吵拼斗持续了整整十九天,中原联盟名存实亡,行将瓦解。
这时,中原各族中势力最大的轩辕族首领姬轩辕挺身而出。他剑斩四名趁乱暴动的部族首领,一举慑服众人,随后率部征战两载,终于统一了北方。三十七名西北方游牧部族族长遂歃血为盟,奉姬轩辕为主,号为黄帝。然而,本已涣散的人心还来不及全然收束,新的动乱却已开始。九黎异人族在族长蚩尤的率领下,首先起兵反抗,南方十九族亦加入其中,各部联兵二十万,与姬轩辕的黄帝部落在涿鹿平原大战三年。
十五天前,双方集结兵力,约定在此作最后的决战,共有近五十万兵将在这巨大的蛮荒战场上,生死相搏。
北方黄帝部落虽是人心所向,兵多将广,但经过几年征战,骁勇的士卒早已疲惫不堪,刀卷矛钝,人人思归;而南方部落联盟不但有神力无穷、能征善战的统领蚩尤,而且异人族战士可召唤猛禽野兽助战,再凭借着南方资源丰富,兵器坚利,相较之下,这一战本是蚩尤赢面居多。
然而善于谋略、道术精深的姬轩辕早有计策。战况一触即发之际,他帐下数百名轩辕族人齐运高深法术,霎时间,涿鹿平原的上空突降浓雾,四周方向难辨,令人寸步难行。就趁着南方部落阵脚大乱,猛禽野兽惊慌不安之际,姬轩辕以自创的指南车为引,率数万战士冲破浓雾,迅疾掩杀至蚩尤大军阵前……
最终,北方的黄帝部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南方部落联盟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姬轩辕以仁义治理天下,并不愿赶尽杀绝,于是派人招降,得到十五天之后蚩尤将率众归降的答复。然而今日半月之期已至,蚩尤却言而无信,看来并不甘愿束手就擒,而且他竟然派人就在姬轩辕蓄势以待的三十万大军面前,连斩两位招降使者。
祁蒙走得很慢,很坚定。
无云的天空蓝得纯净,让他想起扶江温软的身体;而脚下的大地却是血红的,让他想起扶江火一般的热情。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的心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软弱,开始无比思念远在家乡、数年未见的亲爱情人。
祁蒙放慢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端闻到一股春日山野特有的芬芳。在他这三年的记忆中,涿鹿平原的空气从未如此清新。不久以前,还有几十万人在此处进行着生死搏斗,然而仅仅半个月之后,仿佛有一双充满魔力的手从涿鹿平原上方轻轻抚过,那被鲜血浸透的大地已零落地生出了柔软的花草,顽强地展示着不容摧折的勃勃生机。
可是,当祁蒙望到三十步外那两具熟悉的尸体时,眼中这片空阔苍茫的土地却重新化作半月前的血腥战场——那些已惨然倒下的战友和敌人依然遍布原野,他们艰难地挪动着伤残的躯体,无意识地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抽搐……
今日,已然持续五年的战争将会有一个结局;或许,这也是他最终的结局!
嘚嘚的马蹄声又从对面传来,祁蒙没有停步,只是将白旗交于左手,青筋虬结的右手则按在腰间,紧紧握住战刀。
就听蹄声更疾,祁蒙微微抬头,望向越奔越近的敌人。
——那黑衣骑士身披重甲,护盔罩面,只露出一双利眼,但祁蒙依然认出他那充满残酷与讥讽的眼神。来者必是蚩尤帐下的勇将龙钏子。
双方犹如约定好一般,当祁蒙来到两名阵亡战友的尸身之前时,龙钏子亦同时驰到,急速的战马带起一股狂风,吹得祁蒙的头发飘扬而起。
“嘿!”龙钏子一声冷喝,七尺的长柄巨斧掠过空中,朝着祁蒙拦腰斜劈而下,在半空画出一道优美的死亡弧线。
眼看巨斧就要劈中祁蒙昂然挺立的身躯,祁蒙蓦地一矮身,手中白旗平放,正拦住战马的前蹄。龙钏子显然没料到黄帝帐下的一位招降官也能有如此身手,那必杀一斧从祁蒙头顶半寸处滑过。胯下战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龙钏子不由微微一晃。
迅即,祁蒙就像被马儿带来的狂风吹起,猛地在原地打了个旋,一道雪亮的刀光从他腰间闪出,精准无比地一举剖开马腹。热辣辣的鲜血顿时喷射而出,如同一朵乍开的血花。龙钏子应声倒翻落马,趁他身形不稳之际,祁蒙的战刀已朝他头颈狠狠砍下。
龙钏子遇慌不乱,他丢开挥动不便的巨斧,拔出随身短刃,及时格在祁蒙下劈的战刀之上。短刃与长刀相撞,发出刺耳的锐响。
那是祁蒙蓄势良久的一击,而龙钏子则脚步轻浮,加之重甲在身,转动不灵,未能使出十成劲道。一招之下,他的右手被震得麻木不已,短刃亦被祁蒙的战刀磕飞。
千钧一发之际,龙钏子猛喝一声,左手一把握住战刀的刀锋,鲜血顿时泉涌而出。而龙钏子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奋起耸身,一头狠狠撞向祁蒙胸口。
龙钏子作为蚩尤帐下第一勇将,素以狠辣残忍闻名,更兼力大无穷、出招快捷,尽管失了先机,却仍能在短时间内审时度势。虽然拼掉一只左手,但这势大力沉的一头若是撞实了,只怕祁蒙立时便会吐血而亡。
电光石火之间,祁蒙已抬起左肘护住胸膛。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肘骨碎裂的脆响,右手战刀却毫不迟疑,猛然一拧,龙钏子的三根手指便被锋利的刀芒瞬时切下。一声凄厉的惨呼尚未出口,那雪亮的战刀已轻轻顺势抚过龙钏子的脖颈,精准地从那道头盔与甲胄的窄小缝隙间穿过,割开了他的咽喉。
祁蒙拭去额边渗出的汗水,那不仅仅是因为左肘尽碎的疼痛,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后怕。虽然方才双方交手只有两招,但生死却仅有一线之隔,如果不是龙钏子开战轻敌,他决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杀这员蚩尤的猛将。在此种短兵相接的贴身肉搏中,要想生存下去,只能比对方更狠更准!
眼观这无比险迫的一幕,三十万白盔战士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战场上的规则从来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洗清己方两名招降使者被当场斩杀所带来的耻辱。
然而,一声大吼蓦地传来,就像一道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竟然全然压住了三十万兵将的齐声呐喊。当此之时,轩辕帐下近千匹久经训练的战马同发哀鸣,人立不已,数百名防备不及的白盔战士顿时被坐骑抛下马背。
随着这令人兽胆战心寒的恐怖吼叫,蚩尤已旋风般冲至祁蒙面前。
蚩尤跨下坐骑名曰“腾龙”,乃是南海千年神兽,近百步的距离瞬息即至。据说此兽吼声如雷,可令半里内的牲畜浑身瘫软,任其咬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祁蒙猛然抬头,正对上一柄兜头而下的狼牙棒。只见棒至却不带丝毫风声,是因为棒速太快,以致声音都不及传来……
那柄巨棒长足丈二,势大力沉,如同一座猛然压来的沉沉小山,祁蒙的十步之内都在其笼罩之下,眼看躲避无门!他只得大喝一声,鼓起全力,以手中战刀迎向迎面砸来的狼牙棒。
“当”的一声大响,祁蒙全身剧震,战刀应声断为两截,他的右肩骨骼也已全碎,不由一跤坐倒在地。而蚩尤的狼牙棒仅被阻得稍偏一线,险险从祁蒙的头侧掠过,重重击在地上,激起漫天烟尘。直到这时,祁蒙的耳边才传来狼牙棒带起的风声,钻入他脑中,嗡嗡狂响。
借着坐骑“腾龙”的急速,再加上本身的神力,蚩尤这惊天一击简直不是人力所为,完全无可抗拒!
祁蒙吐出一大口鲜血,勉强坐稳身体,缓缓抬眼直视蚩尤。他的身体虽被这一棒击溃,但心头顽强的斗志却并没有因此稍减。
蚩尤上身赤裸,丛生的乱发和虬髯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清那双愤怒明亮的眼睛。两道喷着怒火的眼神就像能熔炼万物的妖火,却并没有令祁蒙惊慌失措,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勇气。
他抬眼定定直视着蚩尤,作为姬轩辕帐中勇士,就算自问无法胜过眼前被称为半人半魔的蚩尤,决不会乞哀求生。
奇怪的是,对上祁蒙镇定清澈的眼神,蚩尤眼中无可抑制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下来。忽然,他一把拉起祁蒙,狂笑道:“能杀我爱将者,必是名好汉,速速报上名来!”
“祁蒙!”
“可惜。”蚩尤仰天长叹,“如果是十日之前,我必会留你性命,但今天,却不行。”
祁蒙大笑:“要杀就杀,哪有这么多废话?”
蚩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回答却不见愤怒,反而显得无比古怪:“你记住,我此刻杀你并不是为给龙钏子报仇,而是因为,今日必须要死足十名悍不畏死的勇士!”
祁蒙尚不及回话,对面姬轩辕的声音已遥遥传来:“蚩尤,放了祁蒙,投降后我定保你性命。”
听到此处,祁蒙心里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激——此战不杀蚩尤,无疑将会给神州一统留下极大的隐患。姬轩辕却肯做下如此承诺,这份恩情自己粉身难报。若不是此刻他已全无半点儿力气,必会自杀以谢。
蚩尤朗然大笑:“降你有何好处?就算你不杀我,软禁一生,每日跪拜叩首,对我蚩尤来说只不过是生不如死,倒不如在此时此地来个干脆痛快!”
姬轩辕微一沉吟:“好,我成全你战死的光荣。但你的手下、你的族人呢?你又何必为了一己私利浪费他们珍贵的生命。我可以轩辕族先祖之名对你立誓,用祁蒙换你剩余手下之命……”
蚩尤打断了姬轩辕的提议,神情傲然:“他们也决不会求你饶命。我们生是十人,死是十鬼!”
伴随着他的言语,山丘上的九名黑衣骑士同时振臂高呼,策骑围在蚩尤身边。蚩尤一方此刻虽然仅余十人,但这份漠视生死的气势却足可匹敌三十万大军!
姬轩辕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朗声发话:“蚩尤,你帐下二十万大军已然全军覆没,而半月之期又至,你拖延至此便是要给我一个这样的回答吗?”
蚩尤冷哼:“你暗杀炎帝篡位,又故意给我时间投降,好成就自己的仁义之名,可我却偏偏不让你得逞!”
听到蚩尤诬陷姬轩辕暗杀炎帝,白盔战士们纷纷开声喝骂。姬轩辕轻轻挥手,三十万人的乱声立时静了下来。
就听姬轩辕叹道:“那么你为何让我给你半月时间?”
蚩尤大笑:“哈哈,这个秘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就算杀了我,你也永远不会明白我想做什么……”
这时,就听姬奸辕身旁一位将领低声上前禀告:“半月前,经过清点战场死尸,加上俘虏伤卒的数目,再除去溃败逃窜的南方各族大军,忠于蚩尤的九黎族人应该还剩三千七百三十八人。可此地现在却只有十人出现,其他人等虽不知身在何处,但绝没有离开涿鹿平原。”
姬轩辕微一皱眉,喃喃道:“蚩尤性情刚烈,但此次一败涂地后竟会请我缓兵半月,其中定有阴谋。”想到此处,他又朝蚩尤高喊,“蚩尤,你不妨再作考虑,降我者可保不被灭族。”
“二十万儿郎皆死,蚩尤亦不独生!” 蚩尤暴喝一声,“宁死,不降!”他的声音犹如一记炸雷,在空旷的平原上久久回响。
姬轩辕终于怒了!他长吸一口气,原本指向天穹的剑尖如同挽着千斤重物,一寸一寸地缓缓下落,最终指向蚩尤和他的九名黑衣手下。
随之而来的是三十万将士惊破云霄的齐声呐喊。整个涿鹿平原仿佛也因此而颤抖。隆隆的马蹄声亦同时响起,疾如奔雷,震耳欲聋,喊杀声如潮水般向蚩尤涌去。
这一瞬,连午后的炽阳似乎也失去了辉彩,只有刀尖与枪矛的精光映射在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眼瞳中。
姬轩辕和蚩尤,这两位神州大地上最具盛名的绝世英雄,他们之间的决战终于到了最后时刻,俩人中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听着四周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蚩尤却不为所动,而是低头望着祁蒙,语气竟十分平静:“勇士祁蒙,你有什么心愿?”
祁蒙眼前闪过扶江的影子——那秀美的容颜、那银铃般的笑声、那窈窕的身体,他再也见不到最爱的人了……
可颓丧的心情瞬息隐去,祁蒙昂首挺胸,朗然道:“祁蒙只求速死。而你也绝无可能在三十万战士的围攻下逃生,我有何心愿皆与你无关。”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将会完成你的心愿。”蚩尤的笑声听起来那样诡异,令人不由怀疑,他才会是这一场双雄之争的胜利者。
说时迟、那时快,蚩尤巨手疾张,却是一掌洞穿了坐骑“腾龙”的腹腔。那“腾龙”惊痛下张嘴嘶声大吼,却毫不反抗,而是带着一份哀伤顺从,慢慢跪卧下来,似乎明白主人已是穷途末路……
这一刻,祁蒙几乎以为蚩尤疯了。就算以十人之力无法抵挡三十万大军,但蚩尤凭着天生神力,再借助“腾龙”之速,亦足可让姬轩辕一族付出惨重的代价,但大军尚未杀至,他却为何先自残爱骑?
祁蒙一念未绝,蚩尤已从“腾龙”腹中掏出血淋淋的一物,塞入他口中,紧接着,大手捏合祁蒙下颌,迫他吞下。祁蒙只觉紧随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的,还有一股渗入骨髓的苦涩酸楚。
面对生死关头,祁蒙犹然可以从容不迫,但此刻他却禁不住自己心头的骇异。蚩尤逼他吃下的,竟是神兽“腾龙”的苦胆!
猛然,他仿佛听到了无数杂乱的声响,就像耳边有好多好多人在齐声诚心祷告;瞬时之后,他眼前蓦然一暗,似乎有一阵无形的利风吹过,为天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而原本无云的天空刹那间翻滚起层层乌云,云涛上奇音怪声起伏不休,又隐现出道道诡异的色彩。
“轰隆隆”几声巨响,就见无数道电光忽然从云层奔下。那闪电却并非银白,而是呈现七彩,相互交织纠缠,如同在天与地之间织起了一张阔大的瑰丽电网。正在全速冲锋的三十万白盔战士皆瞧见了这令人惊悸的一幕,队形一时大乱。
姬轩辕身边一位谋士猛然灵机一现,扬声大叫:“黄帝诛凶,所以天降吉兆!”白盔战士顿时士气大振,齐声狂喝。
“天降吉兆?”蚩尤望着已冲至百步内的白盔战士,咬牙低声冷笑,“姬轩辕,我便要让你的子孙后代知道什么叫凶兆临身,永不安宁!”
他垂下头,口中开始喃喃哼吟,声音越来越低,渐与那天地间隐隐传来的祷告声合为一体。
听着蚩尤口中那仿佛充注着无数怨毒的诅咒声,祁蒙无力的身体不禁一震,神志刹那间恍惚起来。他虽然不明白蚩尤的意图,但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姬轩辕与蚩尤的这场争斗,决不会在今天结束!
片刻之后,就听蚩尤一声大叫,狼牙棒高高举起,朝着祁蒙头顶狠狠落下:“勇士祁蒙,记住你的心愿!”
这,便是祁蒙此生听到的最后声音!
统率黄帝部落的大军征战五年以来,姬轩辕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和惶惑:此刻的他似乎已不再是一位能掌控整个战局的统帅,而仅是一名旁观者。因为,在涿鹿平原上的最后的战争,主角竟然不是他。
三十万大军已全部停下,所有的人都呆在当场,怔怔望着蚩尤。
——当蚩尤的狼牙棒击碎祁蒙的天灵盖后,再度挥出时却并不是面对潮水般奔涌而来的白盔战士,而是他自己忠贞的部下们。
蚩尤身边的九位黑衣骑士全无反抗,一个个下马跪坐于地,双掌合十,静静等待着蚩尤的狼牙棒终结自己的生命。
天空中瑰丽的电光更盛,每个人都从雷轰电鸣中听到了那奇怪的祷告声。那声音像是带有魔力,让充斥着死亡和鲜血的战场立时沉静下来,又令每一名原本热血沸腾的战士心烦意乱、彷徨无措。
就见一道巨大的闪电正正击中蚩尤头顶,他的满头乱发乍然放射出刺目的红光,仿佛烈焰燃烧。而他却似乎一无所觉,继续稳稳地用手中的狼牙巨棒一一砸向静坐着的黑衣骑士。
那妖异的熊熊火光掩映着蚩尤狰狞可怖的面容,他的神情显得出奇的肃穆端严。伴随着天空中越来越响的祷告声,他就如同是在用最虔诚慈悲的态度,完成最残忍暴力的杀戮。
三十万大军已将蚩尤团团围住,却没有人敢上前拼杀。“叮当”,一位白盔战士的长刀不由自主掉落在地上,他试着去捡,但那双身经百战的手却不停颤抖着,怎么也握不稳长刀,而他的双眸中更是蕴满了浓浓的畏惧。紧接着,更多的兵器不绝砸落在地上,那不仅仅是因为对蚩尤惊人神力的畏惧,而是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究竟正在做什么。对未知的恐慌已然淹没了整个涿鹿平原。
此刻,每个人心头都不由浮现起那个关于蚩尤身世的诡秘传说——半人半魔,人魔一体!
“十血祭!”突然,一位紧伴于姬轩辕身旁的白衣谋士疯狂地大叫起来,“这是异人族的‘十血祭’啊!快阻止蚩尤继续杀人!”
众多白盔战士中从来无人听说过“十血祭”之名,闻得这一声惊呼,皆面面相觑,惶然无措,但姬轩辕的脸色却陡然剧变。
只因他清楚地知道,“十血祭”是一种来自远古传说的秘术,仅有神农、轩辕、异人这三大族中的精英方知内情。相传此术一旦完成,将会洞开魔界之门,届时被禁锢于地底深处的魔族将会重临人间,天地众生再无宁日。
据说施展十血祭的方法极其血腥歹毒,不但要流尽十名勇士的鲜血,而且起咒之人将会遭天雷击毁,形神俱灭,其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因而天地初蒙至今,从未有人擅用。数百年前,三大族首领更曾互相达成协议,销毁掉了所有“十血祭”相关咒语的记载,想不到一向崇尚自由、行事诡秘的异人族中竟还暗中传下了禁忌的秘法。
而此刻,蚩尤便正在施行这世间最为可怕的秘术!
“蚩尤,快住手!”姬轩辕戟指大喝,“赶紧停止天绝地怨的‘十血祭’,我可留你全尸!”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冷静,可是眼神里却有一抹掩不住的惊恐。
蚩尤意外地停顿一下,转头恶狠狠地望向姬轩辕身边的那位谋士,冷冷道:“‘十血祭’是异人族的不传之秘,轩辕族中决不会有人知晓,你是我族中叛徒吧?”
即使身处万军丛中、姬轩辕身旁,那谋士的身躯也禁不住瑟瑟颤抖。他清楚知悉,如果此刻蚩尤在盛怒之下拼死杀他,只怕谁也无力阻拦。
姬轩辕闻言策马上前,隔断蚩尤阴沉的目光,沉声道:“不错,他本是你族中谋臣,却不能为你所用,这才降我。蚩尤,你难道不知我为何能够胜你吗?那就是因为我比你能容人!”
蚩尤一时愣住!沉寂片刻,他一直高昂的头颅第一次微微垂下,长叹道:“你说得不错,我输给你,亦算不枉。”
身处这蛮荒乱世,大凡部落交战皆是不死不休,就算是俘虏也皆斩首,以绝后患。而在众多首领中,唯有心怀仁义的姬轩辕才会容忍敌将投靠。便是这份超然的气度,决定了他能赢得一场场大战的胜利。
就听姬轩辕诚声道:“既然如此,何不放弃最后的抵抗,不为你我的恩怨,只为这天下的百姓苍生。”
蚩尤静默许久,终于抬头正视姬轩辕:“姬兄,如果炎帝不死,我们或许会是最好的兄弟!”
姬轩辕从未想过蚩尤会以“姬兄”称呼自己,更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股相惜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或许,一个时代最大的悲哀,并不是没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是这样的绝代英豪,却同时出现了两位。
然而,蚩尤却只是继续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出一句让姬轩辕心寒如冰的话:“来不及了,魔界之灵已然启程,如果我现在停止,将造成最大的灾难!此次灾劫姬兄凭借自身精深的道术或可避过,但你的子子孙孙却将从此万劫不复!”随着蚩尤沉重的语声,那柄狼牙巨棒已然击碎了第八名黑衣骑士的头颅。
这一刻,就听姬轩辕口中冷冷挤出一个字:“杀!”
三十万大军如梦初醒一般齐声应诺,当先的百余人手中长矛战刀齐出,朝蚩尤掩杀而去。
姬轩辕从不嗜杀,向来信奉不战而屈人,若非此时情况紧急,决不会发出这样冷绝的命令。
蚩尤暴喝一声,狼牙棒急速挥舞,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激起一阵狂风。最先冲至的几名白盔战士登时被迎面而来的狼牙棒击中,一人胸肩全碎,三人被大力撞飞数尺,还有两人竟被拦腰击断。
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猛地反弹回来,又撞倒阵中十余名白盔战士。没承想这许多人竟然无人接近蚩尤身畔五尺之内。
就见蚩尤的狼牙棒反圈而回,又击碎了第九名黑衣骑士的头颅。如果等他把最后一名黑衣骑士杀死,这一场残酷的“十血祭”就将完成,而蚩尤棒下的第一个祭品,正是杀死龙钏子的祁蒙。
终于,姬轩辕动了!
他手中巨剑迎风,凭空接引下一束电光,口中默念法诀,那电光在空中蜿蜒盘旋,如同一条灵蛇,笔直射向蚩尤的胸口。
九黎族人大多神力惊人,性格坚韧,又有运用非凡的意念力召唤猛兽的奇异法术,所以才被称为异人族;而轩辕族中则大多是修身养气之士,洞悉阴阳五行的哲理,深明天道变化的规律,可以借助天地间冥冥流转的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力量。
姬轩辕身为轩辕族首领,道术精深,方才一击乃是轩辕族中的秘技“雷动九天”。此术本身可爆发雷霆之力,再借助强大的闪电光能,足可令受击者于瞬间化为齑粉。
蚩尤四周都包围着白盔战士,根本躲避无路。他眼见电光迅捷而至,眨眼间便将沾身,已来不及杀死最后一名黑衣骑士,只好把掌中的狼牙棒横于胸前,硬接了姬轩辕这一招。
就听一声轰然炸响,那柄精铜所制的狼牙棒竟被姬奸辕一招震为两截。蚩尤双手被炙得焦黑,身形却挺立如山,纹丝不动。看来那狼牙棒已化去“雷动九天”的巨大威力,令他自身丝毫无损。
就见蚩尤猛一扬手,半截狼牙棒带着劲风射向姬轩辕,接着巨掌疾伸,迅速从身旁一名白盔战士的手中夺来一把长刀,冷喝一声,不再顾及其他数百战士向自己身体袭来的诸多兵器,而是利落地反手一刀,劈向身边的最后一名黑衣骑士。
“啊!”那名一直端坐的黑衣骑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蓦地弹起,人还在半空,却从体内传出串串沉闷的爆响,就如同正有一只巨大的怪物从他体内钻出,撕开了他的胸膛。就见黑衣骑士的身体于瞬间崩裂成块,血雨纷扬而下,令方圆二十步内的白盔战士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碎肉。
“好一个姬轩辕,好一个五岳朝宗!”蚩尤望着最后一名黑衣骑士残缺不全的尸体,黯然长叹口气。
这正是姬轩辕发出的土系道术终极杀招,终于一举借地传力,轰杀了最后一名黑衣骑士。这一式名为“五岳朝宗”,威力奇大,中招者身体四分五裂,死状凄惨无比,姬轩辕从不轻用。然而此刻情形危急,他不得不抢先将最后一名死祭杀死,只要此人并非死在蚩尤手里,“十血祭”即告失败。
众位白盔战士素来极少看到姬轩辕出手伤人,此时看到这惊人一幕,顿时被震于当场。
姬轩辕盯住蚩尤,语气诚恳:“不管你刚才所说是真是假,想来只要此刻你我同心协力,总能挽回……”
蚩尤苦笑一声:“姬兄大概以为已就此破了‘十血祭’,不过你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件事。”
姬轩辕奇道:“什么事?”
蚩尤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白盔战士中一路扫过,似伤感、似傲然、似激昂、似寥落,战士们不觉纷纷避开他的凌厉目光,根本没人敢正面迎向他的注视。
蚩尤一时放声狂笑:“你忘了,至少我还可以杀了我自己。”他话音未落,手中战刀已经毫无迟疑地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一刀划下,一股血箭顿由蚩尤胸口朝天射出数尺!
刹那间,众人只觉迎面吹来一道诡异的狂风,人人眼迷心乱,蒙眬中只见那道狂风在蚩尤犹自滴血的高大躯干周围急速盘旋不止,竟将他那飞溅而出、尚未落地的鲜血裹住,倒卷向青天。
便似狂风中裹挟着一股极大的吸力,瞬间已将蚩尤的全身之血尽数抽出。蚩尤发出一声惨然怪叫:“姬轩辕,你赢得了我,却永远也赢不了魔灵!”话刚落音,便即重重倒地!
那吮吸完蚩尤全身血液的狂风幻化出万千奇形怪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牵引着,螺旋升入空中,越来越高,最后只能隐隐看到一片血雾在空中翻腾而上,终于消失在一片密布的云霾之中。
一代旷世枭雄,终于殒命于斯!
天空中狂暴的闪电猛然间止息,无边的寂静倏忽吞噬了阔大的涿鹿平原。方才发生的一切令所有人目瞪口呆,每个人心里都仿佛压上了一块无比沉重的大石。眼下虽然蚩尤已死,却无人欢庆这历经数年、得之不易的胜利。
“报!”一位负责巡查的飞骑从远处疾驰而来。他跪伏在姬轩辕面前,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惊慌恐惧,“在涿鹿以南八里处的无名山中,发现异人族残部三千七百余人,全都静坐于地,以兵器互斩而亡,死者面色安然,身体尚温……”
这个消息再次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异人族向来信奉生命轮回,除非上场拼杀,素日决不肯稍损身体发肤,而这三千多异人族人竟然会一起用利刃自尽,此状可说是匪夷所思,其所图之事定然非同小可!以此情形来看,刚才大家在战场上恍惚听到的祷告之声,大约就是来自于这些蚩尤族中最后的死士。
姬轩辕面沉如水:“可还留有活口?”
将领答道:“有四百余人重伤尚未就死,但无论老幼皆是问而不答,死志甚坚。”
姬轩辕目射神光,仰首望天,扼腕高呼:“蚩尤,我决不会让你如愿,我的子孙后代也决不会被魔界祸害,我定会和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听着姬轩辕这近于失态的嘶吼,每个白盔战士的心中都是一片茫然,他们可以为了姬轩辕舍弃性命、忘情战斗,但面对异人族这诡秘莫测的诅咒,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怎么办?”终于,一名将领问出了大家心底盘旋良久的问题。
姬轩辕没有回答,而是闭目冥思。
良久,姬轩辕略显疲惫的声音方才沉沉响起:“传我命令,收集全部兵器,集于具茨山,任何私藏兵刃者、任何泄露今日之事者,皆以叛军罪斩首。”
一位谋士小心翼翼地劝道:“南方尚未完全平定,余下多部族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此刻收集兵器,恐怕为时过早。”
姬轩辕冷冷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所传递的锋芒,却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暗暗心惊。因为还从没有人见过一向仁义厚情的姬轩辕面上出现过如此凌厉的神情。
姬轩辕的目光重重落在了自己脚下蚩尤的尸体上,随着那股怪风吸干了他体内的血液,那尸体便开始在空气中慢慢分崩离析……这也证实了“十血祭”一旦完成,起咒之人形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的传说。
蚩尤那魔鬼般焦黑的面容上,双眼依然大睁,无神的目光从灰霭的面容上透射而出,直直瞪着天空,仿佛在那云海深处,他依然指挥着一支无形的大军,正向敌人们做出最后的疯狂反扑。
“收集齐兵器后,立刻全部熔掉,炼制九鼎!”说完这句话后,姬轩辕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脚步一如既往的稳定,他的背影依然是那样挺拔,他的声音也还是一贯的坚定,这一切都让所有人重拾信心。
这一刻,所有人都坚信——姬轩辕、黄帝、神州之主,必能挽救这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之灾!
入画美人
商纣王九年,初秋。
湿而黏的秋雾笼罩着恩州驿的夜晚。树上的蝉儿像是明白自己时日无多,越发吵嚷,而道上除了两旁秋虫唧鸣,更无一个人影。
终于,远处传来的辚辚车声打破了一片沉静。就见数百家将护卫着一辆大红马车缓缓行来,随后是三千披挂整齐的兵卒。那马车车篷上挂玉镶金,纹鸾绣凤,十分华贵,一望可知必是诸侯进贡朝歌所用。
可奇怪的是,大凡诸侯入朝歌上贡,皆是锣鼓喧天,唯恐路人不知,但这数千兵马却全无招摇之势,反而个个垂头丧气,俨如败军,更以软布包裹马蹄,人口衔枚,行进中几乎寂然无声,十分不同寻常。
领头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马上大将四十余岁,剑眉虎目,身长九尺,身披亮银甲,手提金背大刀,威风凛凛。在他身后纷扬的大旗上,绣着一个烫金的大字:苏。
就在一行兵马默然行进时,忽然凭空刮起一阵遮天蔽月的狂风,登时人人眼迷心慌,难以行路。就听一声裂响,那面迎风飘扬的大旗竟被吹为两截,零落的半截旗帜在空中飘了半晌,落下时兜住了马车,从车厢中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那马上的银甲大将一惊,立即勒马来到车旁,欠身发问:“贵人可无恙?”马车里静了一静,方才传来一记叹息:“爹爹,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什么贵人。”
银甲大将亦是一声长叹,车厢内女子的言语勾起了他满腔的郁愤之情,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暗忖狂风忽起、折旗卷车,也不知是凶是吉,便随口向左右发问道:“这里是何处?”
一名士兵上前禀告:“此处名为恩州驿,前方半里处便是驿馆。”
银甲大将微一沉吟,吩咐道:“大家不必忙着赶路,便在此休息,莫要惊动他人。”
众将士齐声接令,当下在山谷中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银甲大将则领着数名家将护送马车,往那驿馆行去。
谁知尚未至驿馆,恩州驿丞便已站在道边迎接,驿馆内张灯结彩,挂帛挂绣,还有数十位宫中打扮的女子穿梭于其间,服饰奢华。
驿丞赔笑道:“冀州侯一路辛苦了,下官前日已得朝歌之令,故而提前在驿馆内布置,这些宫女也皆是自朝歌赶来,奉命在此侍候贵人。”
银甲大将仰天一声苦笑:“纣王啊纣王,你就如此等不及吗?家门不幸,生女惑王,败坏君臣纲常,我苏护必将成大商之罪人!”说完后,他愤然转身,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大步回房。
话说六百多年前,夏王桀残暴无道,成汤领诸侯伐之,后被公推为天子,建都朝歌,成立了大商王朝。传位至现今的帝乙,已历二十七世。
帝乙育有三子,长子启,次子衍,三子寿王。某日帝乙领百官游御园,腾云阁忽塌一角,百官失色,走避不及,唯寿王挺身而出,力托梁柱而不倒。帝乙喜其神力惊人,又知他自幼好武,少年时便能独自击杀虎狼,便从首相商容、上大夫梅伯、赵启等人之言,废长子启而封寿王。
帝乙在位三十年驾崩,托孤于太师闻仲,立寿王为天子。
这纣王原本也心怀大志,初即位时,每日忙于国事,繁忙无休。但其时商朝国力鼎盛,更有太师闻仲与镇国武成王黄飞虎辅佐,四夷宾服,国泰民安,纣王安享了几年太平江山后,竟然雄志全消,反而渐渐沉溺于女色享乐之中,数日不朝,只宠幸谏大夫费仲、尤浑,听由两人把持朝政。这费仲与尤浑却只知用花言巧语蛊惑圣聪,至此朝事渐乱。
某日,纣王进香女娲娘娘,喝得半醉,见女娲圣像端庄秀丽,国色天姿,竟色心大动,趁兴在女娲殿中题诗,言语中自不免淫秽亵渎。众臣虽闻纣王冒犯神灵,却忌其残暴嗜杀,竟然无人敢进言阻止。
而那纣王回宫后仍对女娲朝思暮想、彻夜难眠,试观宫中佳丽,竟无人可比女娲娘娘之姿,当即召来费仲商议。费仲心生一计,请谏纣王传诏天下每一镇诸侯进献美女百名,以充后宫。纣王从其言,然第二日上朝时却经不得首相商容与百官苦谏,无奈之下,只得悻然作罢。
纣王八年四月,天下四大诸侯东伯侯姜恒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率八百镇诸侯会于朝歌,此时太师闻仲不在都城,各位诸侯皆知费仲、尤浑二人乃是纣王宠臣,纷纷以重礼贿赂。
八百镇诸侯中只有一位冀州侯苏护,此人却是个性烈如火、刚直不阿之人,遇见不平之事皆是禀公处理,从不徇私,哪会费心巴结这费、尤二人?事后费仲与尤浑私下清点所收财物,发现天下诸侯中唯独这苏护没送礼物,便暗暗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这一日,费仲参见纣王道:“日前大王欲令天下诸侯进献美女,被首相商容所止。臣探听到冀州侯苏护有一女,名为妲己,艳色无双,世所罕有,不如召其入宫侍奉大王。只选一女,并不惊扰天下百姓,商容应再无话说。”
纣王一听大喜,第二日便召苏护入殿,当面索要妲己为妃。苏护闻言大怒,竟在朝上当庭痛斥纣王败坏君臣之礼,纣王恼羞不已,便要令人将苏护推出午门斩首,幸有百官拼死相保,才赦苏护不死,逐出朝歌。
苏护性格刚直,虽侥幸逃得一命,却气冲冲地在午门题字曰: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纣王闻说,龙颜大怒,当即点兵派将,令四大诸侯中的西伯侯姬昌与北伯侯崇侯虎讨伐苏护。那西伯侯姬昌封地西岐,乃是天下闻名的仁厚之士,明知苏护反商事出有因,虽不敢抗旨,却在暗中拖延。而北伯侯崇侯虎则当即领旨,起兵十万,杀奔冀州而来。
苏护与长子苏全忠皆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小小一个冀州,兵少将寡,如何与大商朝的十万雄兵相抗?父子二人起初虽胜了崇侯虎几仗,但等到商朝援兵相继而来,终于难敌。眼看冀州将被攻陷,万民难逃劫难,幸好西伯侯姬昌及时赶来,给苏护修书一封,晓以大义,言明只要他进女于纣王,愿保冀州全城性命。
苏护左思右想,最终也只得忍气吞声听从姬昌之言,点了五百家将和三千士卒,亲送女儿苏妲己入朝歌谢罪。
这一路上苏护心意难平,自觉愧见天下人,故而沿途偃旗息鼓,昼伏夜行,想不到这一日刚到恩州驿,离朝歌尚有两月路程,纣王却已迫不及待地派人迎接。苏护本以自己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为傲,但如今看来,若是荒淫无度的纣王因妲己而废朝灭国,自己岂不就成了百死莫赎的千古罪人?真倒不如从未生过这样一个女儿!如此一来,他越想越恨,甚至懊丧当初没将视若珍宝的亲生女儿扼杀在襁褓之中……
“笃笃笃”,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爹爹可睡下了?女儿有话对你说。”苏护正心烦意乱,没好气答道:“贵人早些安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门外静了半晌,那如同天籁的声音充满了幽怨:“爹爹请记住,无论日后有何,妲己永远是您的乖女儿……”就听脚步渐远,终不可闻。
听到苏妲己这句话,苏护浑身微颤,几乎忍不住想要冲出房门叫住女儿,却终于长吸一口气,强自忍住。
是啊,女儿无辜,生得美丽并不是她的罪过,何况她懂事极早,幽娴淑性,知书达理,性格又极为善良温柔,想必就算那纣王荒于声色,有她时时相劝于左右,未必是坏事。
苏护再想到妲己小时在自己膝下撒娇玩笑的模样,那一幕幕天伦之乐真实地浮现在脑海中,心里莫名一软。这一路上他对妲己不理不睬,动辄冷言怪责,其实深心中并不是真的恨她怨她,而是恼怒自己无能,不得不亲手将女儿送给那虎狼之君。眼下相聚时日无多,等到女儿一入深宫,恐怕此生再难与她相见……
苏护呆怔良久,他是一个铮铮铁汉,身为冀州侯,只知为民操劳,替君解难,忧国忧民忧天下,却从来不理会儿女情长。但这一刻,当听到乖巧的女儿怯然离去的脚步,仿如今生今世的诀别,竟不知应该如何挽回,等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潮湿了眼眶。
妲己坐在驿馆的行廊一角,默默垂泪。她的心中涌起万千哀怨:她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像父亲哥哥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从小就是一个单纯娴静的人,擅长操琴论诗,女红针线,最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小狗小猫。冀州城里,她的名字无人不知,不仅仅是因为她那绝世惊俗的美丽,更多的是因为她的善良。她无视上天赐予她那无与伦比的美貌,却珍视着生活中每件平凡小事赐予她的快乐,她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贵贱,而她满溢的快乐也感染着所有人,每一双望向她的眼睛里都充注着欣赏和尊敬。
可是,去年的夏天战争忽然爆发。北伯侯崇侯虎引兵来犯,苏妲己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坚持随军同行,去给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治疗。她虽无缚鸡之力,却至少可以用颤抖的双手为他们包扎伤口,用温柔的歌声给他们快乐。起初她会因为伤口泉涌而出的鲜血晕眩,可是后来,从士兵零星的对话中,她隐隐了解到战争的缘由。于是,她强迫自己不再害怕,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每一个战士都是在为她而战。而事实上,所有的翼州勇士也甘愿为妲己这样一个善良而美丽的仙子,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然而,小小的冀州城缺兵少粮,失败终将无可避免。送妲己入宫已成为结束战争的唯一可能。虽然一个软弱的女子根本没有能力帮助父亲和哥哥赢得战争,但她却能够牺牲未来的幸福去换取全城百姓的安宁。
于是,她漠然地看着苏护父子皱着眉头准备车辇和贡礼,虽然父亲从来没对她说过,但她能感觉到深藏在父兄胸中的屈辱,所以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尽管在她从小的幻想中,自己的丈夫不但是一个像父亲和哥哥一样力可拔山的英雄,而且有着最深情的目光,最温暖的心灵,绝对不是那个人们言传中昏庸无道、荒淫残暴的纣王!
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会梦见与一位男子相会,伴随着一阵悠扬动听的琴声,他轻轻地、毫无预兆地来到她的身边,仿佛一朵从九霄云外飘来的浮云。虽然她未瞧清过男子的面目,只记得他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但那男子给她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熟悉,似乎已与她相处了很久很久,令她相信,他会在某一时刻、某个地点突然出现,然后带着她远离这红尘俗世,到一个没有战火的地方,去过神仙一般的生活。
可是,现在的她即将入宫为妃,所有的幻想都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每每午夜梦醒,她倚着被泪湿透的绣枕呆呆坐到天明。只因为,她可以默默接受无可抗拒的命运,却无法接受父亲、兄长和周围人对自己的突然疏远:昔日的姐妹都用妒忌羡慕的眼光望着她,仿佛恨不能取而代之;父亲兄长一再提醒她入宫后不可意气用事,以免惹恼纣王诛连家族;就连那些曾经为她流血战斗的士兵们,也在背后暗骂她贪图富贵、是红颜祸水;甚至临行时,向来疼爱她的母亲也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定要用心侍奉天子,莫要冒犯天威……
而从此之后,她的名字已经被“贵人”替代,恐怕以后还将会是“王妃”甚至“王后”,除了那个尚未见面的纣王,她的下半生里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轻轻地唤她一声“妲己”……
离朝歌越来越近,妲己也越来越濒于崩溃,如果可以不计后果,她宁可用死亡结束这凡尘世间的烦忧。至少在她前十七年的生命里,已经得到了许多许多的快乐……
苏妲己一边流泪,一边麻木地想着,派来服侍她的宫女不知新主人的脾性,又见惯了宫中后妃的喜怒无常,皆是远远避开,不敢打扰。
忽然,一阵琴声悠然传入她的耳中。这琴声似远似近,初时几不可闻,渐渐清晰起来,铮铮如流水连绵而不休,如冰雪透彻而高洁,如流云缥缈而无形,如花香芬芳而清雅……
苏妲己精神一振,她精通琴律,却从未听过此曲。那琴声曲意古雅,弹琴之人必是一位冲淡宁和的秀士。她忍不住凝神细听,发现琴声是由右边一间小屋里传来。
苏妲己大觉惊讶,想不到这小小的恩州驿里却是藏龙卧虎,而且想必驿丞早已将闲人遣走,这人竟然能够不避耳目,深夜调琴,定是有些来历,又思及自己那从未诉之于口的绮梦,不免心中一动,生出想见一见那弹琴人的念头。
当下苏妲己朝那间小屋走去,那缕琴声犹如正目睹着她的行动,忽然转为舒缓,充满喜悦迎宾之意。
待妲己来到房前,看那房门紧闭,抬手欲敲又觉夜深不便,正犹豫时,琴声忽又一急,而那房门也突然轻开一线,似乎在催促她入内。
妲己一横心,推门而入,却是一呆,屋中空空荡荡,仅在屋中央摆放了一座大大的屏风,哪有半个人影?
而那琴声并未停歇,反而由高昂激越转为低沉缠绵,更透出一股靡靡之意。月色如水,风儿轻柔,仿佛正有一双大手轻轻抚触着她的长发,她感觉到抚琴之人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毫无顾忌地用琴声尽情表达着倾慕之意。
苏妲己听得真切,心中不由有些不悦。她性情端淑,以往在冀州城中不乏浪荡子弟风言风语地撩挑,她却从来不假辞色,想不到这抚琴之人竟也会如此。冀州侯进女朝歌之事天下皆知,弹琴之人必知自己的身份,可仍然如此冒犯亵渎,足可治他欺君之罪,诛其九族……
然而,那份不悦在心头只是一闪,妲己已从那琴声中听出抚琴之人的心意,那么浓烈的相思,那么狂热的激情,令她的心毫无来由地轻轻一颤,一股暖流喷涌入她的胸中,甚至还不及惊诧、不及面红,她就产生了一种定要见到这抚琴人的渴望。这份渴望来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强烈,令此刻的苏妲己犹如一个追寻失散多年爱侣的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入爱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好补偿经年相思的折磨。
妲己胸口怦怦乱跳着,心脏如同要蹦出胸膛,她连忙用力按住。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她一面发疯般四处寻找,一面惊讶自己突然的冲动。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忘却了少女的羞涩,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欣喜而恐慌,兴奋而张皇。
苏妲己只觉天旋地转,头昏目眩,踉跄几步,手扶屏风稳住自己。突然,她的目光凝在那张屏风中,怔怔盯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屏风里是一幅画,画工精致,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几乎令苏妲己错以为自己在望向窗外的景色。
画面上是一条奔流的大江,而那江水竟色作浅红。江边无数披甲执刀的士兵正迫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登船,然而登上船的却只有年轻女子,青壮男子与一众老幼都被集中在江岸,毫无反抗地被士兵们一刀刀砍杀,鲜血染红了江水……
除了士兵与女人外,船上还有一位身着布衣的少年,正挺身挡在两位女子身前,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与一位黑袍将领大声争辩。他大约十六七岁,虽然稚气未脱,俊朗的面容上却流露着坚毅之色,仿佛要用他的血肉之躯抵挡那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保护自己的亲人。不知为什么,当妲己看到这个陌生少年时,心脏紧紧一搐,一股毫无来由的怜惜蓦然淹没了她,似乎那少年,便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
在少年身后,一位面容清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她的脸上虽有恐惧,但望着少年的眼神里却充满信任,似乎坚信他一定能够保护自己。而另一位年纪略长的女子则惊慌失措地按着少年的肩,似乎唯恐他与那黑袍将领一言不和,便惹来杀身之祸。而当妲己看清了那位女子的面容时,不由目瞪口呆,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便是我!我便是她!
是的,虽然模样似乎更成熟了些,衣着古旧了些,妆容也粗淡了些,但是那鹅蛋脸、那眼眉,甚至耳边的一颗小痣,都明白无误地让她确信,那一定就是自己。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荒谬的念头:难道这面神奇的屏风是一面有魔力的镜子,能够映照出自己未来的生活?
妲己不由吃惊地探出手抚摸屏风,欲要证实出现在自己眼中的一切并非幻觉。可恍惚中,这屏中的景象却忽然无比真实起来,而她,已站在那纷乱的江边。
她清楚地听到了江水的咆哮、狂风的嘶叫、濒死的惨呼、绝望的凄喊,还有那刀锋入骨的咯咯之声,鲜血喷涌的汩汩之声……她战栗无助地望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而刹那间,一缕琴声替代了所有杂乱恐惧的声响,成为她耳中唯一的声响。河水仍在,但士兵百姓和少年女孩儿全都不见,片刻之前那如幻如真的一幕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脚下是茵茵草地,头顶是碧蓝青天,弹琴之人就在江中。他身穿青衣,背负长刀,手抚古琴,端坐于一只漂流于河上的小木舟里。木舟虽小,却仿如扎根于河中,汹涌湍急的水流不能动其分毫,而那男子淡然自若地抚着琴,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用生命里最热烈的情感弹奏着古琴,只给她听。
他长长的黑发被河风吹动,飘拂而起,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柔情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有无穷无尽的哀伤,也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妲己从未看到过能传达出如此复杂情绪的眼神,她为此震憾的同时,也情不自禁地了解到那双眼传递而来的一切。
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琴声已尽诉他的心声——经过了这么悠长的岁月,我终于找到了你!
短短一瞬间,妲己恍如经历了生命中无数次轮回,所有的荣辱祸福、生老病死都在脑海中急速地穿梭。这一刻,她知道了爱上一个男人后极致的幸福,也明白了与之相随的极致的痛苦……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正在呐喊——经过了这么悠长的岁月,我,终于找到了你!
两人隔水相望,任由琴声充斥天地之间,浑然忘形。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越来越弱,终不可闻。木舟缓缓靠岸,男子放下古琴,起身向妲己招手,身形却微微一晃,几乎摔入河中。他猛然呛咳几声,数道血丝从嘴角流下,滴入江中。
那几道血丝仿如利刃划在妲己的心上,她顾不得矜持,也不管河水冰冷湍急,涉水跳上木舟,一把扶住男子。
男子不语,只是默默凝视着妲己,瘦削的脸孔,英俊的面容,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他就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
他笑了,那笑容中饱含着一份久别重逢的伤感和喜悦,嘴角那一抹动人的弧线是如此的真诚而奔放,像是要一下子释放出压抑多年的狂喜与忧伤,这抹温柔而含蓄的微笑像闪电一样击中妲己的心扉,幸福、欢喜、快乐、悲伤、郁烦、伤感……千百种情绪尽皆被这一抹微笑唤起,她的心怦怦狂跳,突然知道这梦中相遇无数次的他一定是经历了无穷无尽的苦难才找到了自己,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眉间的伤痕,柔肠千回百转。伤痕早已结疤,却依然让她觉得疼痛。
这一切就像她做过的那些梦,却比梦中的感觉更加真实,她听得见他的呼吸,看得见他的面容,甚至闻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情人,她的丈夫,她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梦,她也宁愿长睡不醒。
男子慢慢伸出双手,抱住了妲己。他的双肩似乎都受了重伤,但他的拥抱却依然那么用力,仿佛他不仅仅是在用双手,而是在用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潜能拥抱着妲己。
这一刻,妲己忘记了父母兄长,忘记了冀州城的百姓,忘记了纣王的诏命,甚至忘记了她自己。她只是同样地紧紧抱着这个仿佛纠缠在自己宿命里千生百世的男人,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涟涟不断地顺着面颊流下,心底里充盈的却是无比的幸福与快乐。
因为她知道,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他们分开,一生一世,生死相依,永不离弃!
恩州驿中,冀州侯苏护思前想后,彻夜难眠。直到后半夜方才恍惚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挂三竿。苏护暗暗奇怪,他一生戎马,自律极严,有时数日不眠亦能精神饱满,极少这般贪睡,不知昨夜是何缘故。
苏护一面想着,一面来到女儿妲己房前,敲敲房门,轻声唤道:“妲己,可起身了么?”想到昨夜女儿门外的留言,他心头大生愧疚,便不再以“贵人”相称。
屋内,苏妲己打开房门,笑颜如花:“我早已梳妆完毕。”
苏护本以为女儿情绪低落,有心抚慰,不料看起来她不但浑如无事,反而精神健旺,比起前几日实有天壤之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干咳几声:“既然女儿梳妆停当,便上路吧。”
苏妲己应了一声,行出几步,却突然手抚房门,偏头回眸,微微一笑:“即将入朝,身边多有宫中耳目,冀州侯以后最好还是称呼我‘贵人’,免受小人诟言。”
苏护先是一怔,再被苏妲己那醉人心脾的眼波一扫,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等他反应过来唯唯应承时,苏妲己已出了房门。
他望着苏妲己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起来,自己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何曾有这等妖娆的行姿?再回想她方才那回眸一笑,媚而入骨,竟毫无缘由地打个寒噤。
苏护走出房间,却发现随行的数名家将也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显然都被苏妲己的姿容所慑。如果说以往的妲己还仅仅是一位拥有完美容颜的无邪少女,那么现在他们看到的,已是一个足可颠倒众生、令人痴狂的绝代尤物。众人何曾想到,岂独是苏护与这些家将,就连成汤六百年江山,亦将断送于这个妖媚撩人的女子手里!
千年预言
他乍然惊醒,浓重的黑暗像一张无形的幕布,把他的四周层层包围,眼里没有一丝光亮,鼻中是潮湿而污浊的味道。
他出于本能一跃而起,敏捷得像一只嗅到危险的野兽,额角却重重撞上未知的硬物。他发出一声惨叫,声音里惊恐的意味更多于疼痛。因为他那一直在腰侧来回摸索的手,并没有触到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战刀,丝丝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此刻的他竟然身无寸缕,没有任何衣物遮挡的肌肉光滑而结实,充满着沛不可当却无从发泄的力量。
“母亲、小婉,你们在哪里?”一言出口,他自己先猛地呆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一长一幼两个女子的身影自他的脑海中浮现而出,随即淡淡隐去,不留一丝痕迹。
那年纪略长的女子有着美丽无比的少女容貌,却又含着一份华贵少妇的风韵,难以分辨确切的年纪。另一个年幼女子侧身对着他,瞧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那窈窕而单薄的背影,直觉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们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个年长女子是自己的母亲吗?而另一个少女是否就是他刚才无意中喊出的“小婉”?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确定,而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认定腰间应该有一把锋利的战刀?这些荒诞的念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他头疼欲裂,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只隐约觉得有一件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他努力让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竭力整理着思绪。
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全身赤裸。他应该有一把刀,必须去做一件紧急的事,是去救那两个女子吗?她们一定是自己的亲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妹妹,而他……突然,他全身一震:他竟然已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颓然地躺在一片黑暗中,绝望而无助。方才的一瞬,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失去了衣物,失去了亲人,甚至失去了记忆。除了些许纷乱而破碎的梦境,他已一无所有!
他缓缓闭上眼,脑中电闪着那些杂乱无序、却仿佛真实得不容置疑的梦境。起初他是一只小鸟,洁白的翅膀,柔软的羽毛,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快乐无忧。突然,一只兀鹰盯住了他。他拼命高飞,想要摆脱被猎杀的命运,却终于力竭,落入兀鹰爪中,锋利的鹰爪撕开他柔嫩的胸膛,被血淋淋地揪出内脏……
短暂的晕眩后,他忽又变成一只大狮子,在山谷间悠闲地漫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所有其他生灵命运的主宰,任何动物都必须在他的力量下臣服,稍有不从,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变成口中的美餐。然而,随着时光逝去,威风凛凛的林中之王也终于变老了,他的四肢失去了力量,爪牙失去了锋芒,一群饥饿的恶狼包围了他,他闻到死亡的气息……
随即他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长大、嫁人、生子,宁静而淡泊地生活着,直到儿孙满堂,直到容颜苍老,直到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下一刻他又变成一个强盗,带着一群兄弟占山为王,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剿匪的官兵杀上山来,他大叫着、嘶喊着,挥舞着手中长刀杀红了眼。由于寡不敌众,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他被数百官兵围在中央,自知无幸,反手一刀砍下自己的头颅……
仿佛是为了赎罪,他忽又变成一位修生养性,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最后散尽家财,离开娇妻爱子,去那云深不见的高山里寻仙求道……
在那一个个无穷无尽的梦境中,他化身无数,在各种各样的人生中经历着一次次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同数度轮回。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是如此之好,甚至连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清晰重现。可是,所有梦境里都并没有出现那两个女子。他重重拍打着依然隐隐作痛的额头,仿佛要把那些撞离身躯的记忆找回来。
在徒劳的回忆后,他无望地发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现实:他真正的记忆已被梦境淹没,不留一丝痕迹。关于他的过去,他的名字,他的来历,全然茫无头绪。似乎从他进入那些梦境的刹那间,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的过去强行分离,直到刚才从那仿如永恒的混沌中醒来。
他惶惑地摸索着自己的脸,年轻的身体,强健的四肢,瘦长的面孔,短而粗硬的胡须……看来自己大约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
他又用手触摸着刚才撞到额角的硬物,像是一块厚重的岩石。其间,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自己正处身于一个漆黑的山洞。山洞狭窄幽长,高仅五六尺,宽仅容一人,莫说不能直身而行,就是转身亦大为不易,而一丝不挂的他就处于山洞中间,两头黑沉沉不知有多深。
他估摸着以自己的身材,想要进入这样一个狭小的洞穴定是大费周折,而如果是别人把昏迷的自己搬入洞中,不免磕磕碰碰,但他此刻虽然全身赤裸,却分明并无半点伤痕。他迟疑着弯腰向前奔去,欲要找出真相,但是漫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深邃的黑暗像无法挣脱的网笼罩着他。他越走越慢,心中疑虑越深,终于悻然止步,这一刹那,他的勇气和力量好像都被封锁在这片神秘而惊怖的空间里。
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答案,只觉万分沮丧,颓然坐倒在地。忽然,一股热力从小腹升起,暖洋洋地延伸到全身,令他精力充沛,斗志昂扬。一个怪异的念头像一根探入脑海的针,刺痛了他残存的意识,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只有完成使命,你才能重新做回自己。”
“什么使命?”他茫然地大叫。“寻找破界法物!”一个意料之外的喑哑声音突然从山洞的深处传来,像来自幽冥鬼府的召唤。
就见一个黑影缓缓浮现在他前方八尺处,恍恍惚惚,似幻似真,起初尚且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像是虚无缥缈的浓雾集结后凝为人形。
他并没有太过害怕,反而有一种终于遇见同类的欣喜。或许在恐惧与孤独之间,他宁可选择前者:“你是谁?”
“在你的十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鼻中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陈腐之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血腥……这气味虽然十分难闻,却令他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努力回忆着,并没注意到对方话中的古怪的用词。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我,我是谁?”
那人影发出古怪阴森的笑声:“看来你不但忘了我们十年前的约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嘿嘿,幻谔重生,果然不假!”
“幻谔重生?”他心里掀起小小的波浪,感觉记忆像一件碎成千万块的器皿,就在对方念出这四个具有魔力的字眼后便开始慢慢拼凑成形。他知道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奇怪的词,顿时陷入沉思。
那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在低矮的洞穴中,他的身体拧成一道奇特的弓形,仿佛每处骨骼都可以随意弯折。
他瞧不清黑影的面目,只能依稀分辨出对方并非如自己一样全身赤裸,但他所穿的衣物飘柔贴体,令全身都包裹在纯黑如墨、模糊不清的轮廓中。伴随着弥漫在四周的那股古怪味道,仿如地底深处钻出来的幽灵,十分诡异,充满着神秘危险的气息。
这一刻,他真切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里躁动着一种如同饥饿野兽遇见猎物的激动,只想一跃而起,不惜代价地把对方扑倒在地,逼问真相;然而他的头脑却保持着理智镇静,强行按捺住嗜血的冲动,两种矛盾的念头在心底此起彼伏地交织,令他几欲疯狂。
那黑影忽然匍匐于地,双手指天,喃喃念了一句什么。语声方停,霎时他觉得似乎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
光明乍现的一刻,他的腹中微微一搐,仿佛有一件有质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某个隐秘的地方突然钻了出来,在他体内来回游走。与此同时,他全身毛孔舒张,血液如同沸腾,脑中却清醒无比,一些记忆的片段从意识的最底层如潮涌上,那似曾发生过的一幕重新清晰起来,当时的情景和对话都缓缓浮现在他眼中,似真似幻。
深夜里,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躺在床上,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窗边传来轻轻的敲击与一个喑哑的声音:“惑,你出来……”少年恍如梦游,不假思索地从屋中走出,没有考虑任何未知的危险,反而怀着对终于降临宿命的渴望。
窗外天色异常,明如白昼,星星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将满未满的圆月在地面铺染起一层华贵的黄晕,令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
一个身材高大、披着件宽大长袍的黑衣人端立于院中,长袍把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虽然月色明亮,依然瞧不清相貌。
黑衣人微垂着头,态度凝重而肃穆,一双散发着妖光的眼睛盯着少年,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奇,亦带着隐约的怜惜,甚至还有一些畏惧的尊敬。
随即,少年的鼻中闻到了黑衣人身体里发出的一种奇特气息,那是一股陈腐之气,如同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下放了数年的布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强按心头惊疑:“你是谁?找我何事?”
黑衣人道:“我给你带来一件好东西。”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至他面前。少年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拳头大小、颜色鲜红的果子,更奇的是这红果中部内凹,里面竟还嵌着另一枚更小几分的紫果。
他不由啧啧惊叹:“这是什么果子?我从没有见过,你从何处找来的?”黑衣人郑重道:“此物名为试炼果,生于极北冰寒之地,百年开花,千年结果,乃是上古神物。快吃了吧。”
那红果的鲜艳之色诱得少年垂涎欲滴,然而他天性倔强,不肯受那黑衣人摆布,傲然昂头:“我为什么要吃了它?”黑衣人失笑:“如此神物,凡人难求,送至你嘴边却不肯要,你这孩子倒真有几分古怪。”
少年恼怒于黑衣人的语气,愤然道:“爹娘说,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礼物。何况你说得动听,既然这东西如此好,你自己却怎么不吃?哼,说不定这果儿瞧起来好看,却是有毒的。”黑衣人叹道:“此物汲天地精华而成,极有灵性,懂得择主,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吃的?”
“择主?”少年疑惑地一笑,“我才不信呢。如果有人非要吃了它,难道这小小的果儿能反抗不成?”黑衣人肃声道:“试炼果若所遇非主,则化剧毒。所以并非是我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少年半信半疑:“那你怎么知道我吃了它就不会中毒?”
黑衣人并不回答,而是把那试炼果轻轻放入少年的手中。试炼果才一接触到他的肌肤,那小小的紫便如同活物一般不停跳动起来,而且很有规律,就像是颗小小的心脏一下下叩击着他的手心。
少年微吃一惊,心里已信了几分,口中却仍道:“我吃了它有什么好处?”黑衣人沉声道:“吃了它,自然就知道了。”
少年犹豫良久,终于按不住那份诱惑,试探着咬了一口,却并没有想象中鲜美,反而少汁寡味,全无口感。他正要开口责怪黑衣人胡说,忽觉一股清芬之气从肠胃中扩散开来,直抵全身各处,身子顿觉轻盈若飞。他一怔之下,方知这试炼果果然是神物,便迫不及待地几口将剩余的果儿吞下肚去。等到紫果入腹,少年的脑中蓦然一爽,神识霎时清晰无比,耳目也似乎一下子灵敏了许多。
这一刻,他仿佛尝到了山谷幽泉的清冽、闻到了竹林草木的芬芳、听到了夜鸟飞翔的拍翅、感受到不远处野兽的移近……诸般感觉清楚而真切地涌上心头,完全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黑衣人把少年脸上复杂神情尽收眼底,缓缓道:“吃下试炼果后,你不但行动敏捷、反应快速,从此练功读书皆可事半功倍,而且还能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危险,更能感应到拥有同样灵力的法物。而你的使命,就是要找到那几样法物……”
少年不明所以:“什么使命?你说得法物又有何用处?”
黑衣人道:“现在解释的时机未到,届时你自会明白。但你要记住,现在仅仅是开启你灵力的第一步,从今天开始,你更应该好好学习本领,等到十年之后破镜而出,试炼果才会发挥它最大的效用。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你的使命。”
少年越听越糊涂,如何肯放黑衣人走,慌忙拉住他:“你先不要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试炼果?我有什么使命?破镜而出所指为何?”黑衣人轻轻挣脱少年的手,诡秘地一笑:“再过十年,等到幻谔重生之际,我们会再度相遇。那时我会告诉你一切。”言罢他双手一合,口中低低吟了几句口诀,霎时消失不见,那种奇异的味道亦随之消散。
少年茫然四顾。小小的院落二十步见方,三间木屋两大一小,厨房里有未吃完的食物,水缸里满储着水,灶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屋的窗棂上贴着精巧的窗花,自制的风铃轻轻发出动听的声响,小屋门上挂着他心爱的弹弓和木刀;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草与蔬菜,院角有一只完成了一半的木马,马槽前的锄头和犁具摆放得井井有条……这一切都彰显着,这里是一个温馨且充满着天伦之乐的小家。
然而,少年却忽然觉得无比熟悉的自家院落这一刻变得陌生起来。
——屋檐下白日里捉来的小鸟浑如痴迷地盯着月儿;马儿忘了吃草,警觉地竖起耳朵;拴在院角的狗儿驯服地不出一声,看到他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扑上来玩闹……与平日无异的和谐中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神秘。仿佛除了自己之外,鸟儿、马儿、狗儿都没有受到黑衣人出现的惊扰,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潜流在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地流淌着,虽然现在只是轻波微澜,但等到爆发的那一刻,就一定会在他身边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后这时,大屋的房门开了,一男一女并肩由屋中走来。那女子相貌极美,瞧起来不过二八年纪,青丝绣袍,发鬓如云,不施脂粉,烟眉如黛,杏目含春。她惊讶地望着少年:“惑,怎么还不睡觉?”眼角眉梢里散发出浓浓的母爱。
男子三十余岁,粗布葛衣,剑眉如钩,朗目若星,一层薄薄的郁色在那瘦削的脸孔上似隐若现,眉骨上一道深深的伤痕并未让那张俊朗英挺的面容有半分失色,反而更增添了一份饱经沧桑后的沉稳厚重……
记忆的闸门在他不受控制的狂乱中蓦然关闭,再也不露一丝空隙。他惊跳而起:“他们是谁?是我的父母吗?”“你看到了什么?难道是你的父母……”黑衣人的语气中好像有些始料不及的懊悔。
“惑?这是我的名字吗?”试炼果,使命,法物……当这些奇怪的词语在唇边停留时,他心平如镜,往事从心里无声滑过,他恍惚记起了自己曾经生活在一座大山的山谷中,山野闲情,快乐无忧,严父慈母,邻家小妹,都是他童年最真切的经历……
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我叫江惑……”“姜惑,哈哈……”黑衣人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脱口道,“原来祁蒙给你改姓为姜,果是天意啊。姜惑,姜祸,你可不就正是姜子牙的大祸么……”他的语声突然中断,不自然地轻咳起来,仿佛惊觉自己讲了什么不该让他听到的话。
“祁蒙?姜子牙?他们是谁?”江惑心中大奇,但刚才那些零星的记忆此刻又消逝无踪,就如同一艘小船在大海肆虐的风暴中起伏,才浮起一半船头,立刻又被巨浪卷到水下。脑海中除了关于这黑衣人的片段外,仍是毫无头绪。
他不由抱头呻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何赤身出现在这里?幻谔重生到底是什么意思?”黑衣人缓缓道:“数千年前,一位伟大的人类帝王发现了一面有着神奇力量的古镜,起名为幻谔之镜。有缘人遇此神物,即可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而你,正是才从幻谔之镜中脱身出来。不过每当通过幻谔之镜,就如同蝴蝶化蛹、蚕儿破茧般蜕骨转变,莫说衣物兵刃等身外之物必将失去,就连所有过去的记忆都会遗失,谓之为幻谔重生。”
江惑忍不住抱着头大声分辩:“可是我没有失去记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记忆被一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镇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不觉拼命摇头,竭力回想着黑衣人说的每句话,似乎只要有一句不经意的引导,就可以把深埋的记忆全部抖落出来。
黑衣人淡然道:“仅凭个人之力绝对无法抵抗幻谔之镜的神力,但你服用过的试炼果不但可以助你脱出幻谔之镜,还能助你保留部分记忆。而我刚才念了一句引发试炼果神力的咒语,所以你才能记我们十年前相见的情景。”
“你再多念几句,我知道自己叫江惑,我还见到了我的父母……”
黑衣人哈哈大笑,打断了他的话:“不错,你记住,你叫姜惑,羊女之姜,或心之惑……”
“姜惑。”他默念几遍,忙又问,“那我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漠然道:“除了你的名字,你只须牢牢记住你的使命,至于父母,都不过是出于你的幻觉,不必去管。”姜惑倔强地昂头:“不!我知道那些不是幻觉,全都是我真实的记忆。”
黑衣人一叹,喃喃道:“看来我还未能完全掌握试炼果的神力,所以才会让你记起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姜惑大声道:“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
黑衣人的目光盯在姜惑脸上,似乎对他的问题十分惊讶:“想不到你竟然会对他们如此念念不忘?”姜惑敏感地觉出黑衣人的言外之意:“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提及父母,是不是认识他们?”
黑衣人沉默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斟酌,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名叫且诺。既然你尘念难消,等到你完成使命后,便可与父亲重逢。”姜惑大叫道:“你果然认识我父亲?他是谁?现在何地?”
他回想刚才且诺的话,口中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祁蒙!”与这个名字一同闪现于眼前的,是一副奇诡的画面:一个面带长长刀痕的英俊中年人与少年的自己沉默相对,盘坐在高山峰顶。那男人忽然张口吐出一物。那物拳头大小,色呈暗蓝,在空中盘施数圈后,然后钻到他嘴里,直沉入腹……这画面来得如此突兀,却又清晰如昨。
姜惑刹那间明白了,那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祁蒙。
“不错,你的父亲就是——”且诺微一停顿,吐出一口长气,才缓缓道出那个名字,“祁蒙!”
姜惑敏锐地感应到且诺凝重的语气中虽有几分敬重,却也有几分敌意,不由微微退开半步。
且诺摇摇头,自嘲般苦笑一声:“你尽可放心,我虽曾与勇士祁蒙为敌,但既然当日同赴那一场大劫,又过去了这么多年,纵然有天大的仇怨也淡化无痕了。”他言语中颇有隐情,似乎并不愿多说。
事实上试炼果乃是千年神物,凡人难求,普天之下也只有姜惑一人有缘服用。且诺也仅仅听说过服用试炼果后的种种神奇,并不了解其效力到底如何,更不知道姜惑所有的过去记忆虽然尽皆被幻谔之镜封印,却因身怀试炼果的千年灵力,一旦言语中对过去稍有触及,便会引发潜藏心底的相关回忆。
姜惑问道:“你可愿意带我去见父亲?”且诺沉吟道:“此事虽难,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全力助你父子重逢!”
姜惑大喜:“你有何条件?我一定努力做到。”
且诺淡淡一笑:“我要你认我做师父,你可愿意?”
姜惑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且诺十年前相赠试炼果,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又是父亲的患难之交,拜他为师似乎合情合理,心中立下决断,当即跪伏于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尚请师父念小徒这些年漂泊之苦,带我去见父亲。”他一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这才知道虽已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但某些学识与礼仪却是潜藏遗留于脑海深处。
且诺安然受姜惑一礼,状极欣慰,连声怪笑:“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徒儿,而且未经我同意,决不能另拜明师。”
姜惑点头应承,又追问道:“请师父告诉我,父亲现在何处?”且诺态度忽然转为冷淡:“你忘了师父说的话么?必须先完成使命,才能重见你父亲。”他瞅见姜惑眼中的不服之色,又补充道,“徒儿不要误会,师父不是以此要胁,而是你若不能完成使命,非但不能重见父亲,就连你自己亦会流落在两界之间,经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嘿嘿,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漂泊流亡之苦。”
姜惑听得胆战心惊:“莫非父亲如今有难?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且诺一字一句地吟道:“泱泱西峰巅,钓翁遇少年。此子出幻谔,九鼎伏三千。丹贮腾龙胆,性灵修试炼。声响若雷鸣,翅翔九重天。日月缀其眼,蛇血润其面。勇者探其手,破界乱世间。”
姜惑记忆极好,立刻把这十二句奇怪的话牢牢记在心间:“其中深意还请师父解说。”且诺道:“这是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破界预言!”他头颅微垂,双掌合十,态度极其肃穆,沉声道,“自从日月初蒙、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天地间的生灵无分贵贱,只有一种,那就是天人!而直到女娲大神捏土造人,又创造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之后,世间万物才得以存在。其时人类虽然只是天人们排遣寂寞之物,总算还能得到些眷顾,至于那些修得气候的山精魅怪,以及游荡于空谷荒野的魂灵,则是属于最底层的生灵,受尽欺凌。然而天人们逍遥的日子过得久了,亦不免为了些许小利争斗,可恼他们法力巨大,破坏力极强,视争斗如玩闹,却苦了在大地上生存的人类、妖魅与鬼族。就如那共工头触不周山,令天河倒流,若非女娲绣石补天,大地早已沦为一片汪洋。
“起初人们尚能忍受,谁知后来诸神越闹越不像话,金乌王诸子争宠,十日齐耀天空,地裂河涸,草木生烟,这才引发人类联合妖、鬼二族的共同反抗……”
姜惑听得暗暗心惊,紧皱眉头,人类这般以卵击石,对抗天人,一不小心岂不是要落得亡族灭种?且诺瞧出姜惑的心思,嘿嘿一笑:“这并非是人类自不量力,而是事关生死存亡,不得不与天抗争。反正左右都是死,倒不如拼力一搏,或有转机。至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们知道,人类虽然渺小得不堪一击,但亦有自己的尊严!”
姜惑虽觉得那且诺语气间对天人大有不敬之处,但这句话甚合他倔强孤高的心意,不由鼓掌叫好。
就听那且诺续道:“那些天人们当然不会将人类放在眼里,十分轻敌。谁知千妖凝精炼就震天弓,万鬼焚身制出穿云箭,再加上人类的神射手后羿的惊世箭技,竟然一举射下九日。大地重归清凉,江河不再干涸,人类与天人的第一战,竟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
姜惑忍不住插言:“那些天人岂会就此罢休?”且诺点点头:“不错。金乌王痛失九子,立刻便要率金乌勇士征讨人、妖、鬼三族,若成行,便将是大地万物的灭顶之灾。但诸天人中亦有同情人类的明智之士,因不忍见大地灾祸横生,力阻金乌王。双方各执一词,争辩不休,终于大打出手。于是,在天人征讨人类的战争之前,便已分为两派,一派以金乌王为首,一派以桑伶星君与幽冥星君为首,开始了一场地动天惊的大战。在天界,这一场战役被称为梵天之战! ”
姜惑舒了口气:“想必是金乌王败了,所以人类才可以继续生存。”
“不!败的是桑伶星君。”且诺长长叹了口气,“毕竟愿为人类开罪金乌王的天人又有几个呢?何况金乌王携风云雷电雨五路天将,各各法力高强,更有各路天人暗中相助,这场梵天之战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啊!那人类岂不是……”姜惑惋惜长叹。且诺续道:“不过因为梵天之战牵扯到近千位天君,终于引起了三位天人首领——元始天尊、南极仙翁与太乙真君的干涉,几人同在玉帝殿前拟定下天界人界互不干涉的戒律。人类的命运终于得到了延续,但作为代价,在人类与妖、鬼两族之间被设下结界,不得逾越,而挑起战火的桑伶星君则被禁锢在昆仑山峰顶的万年寒冰中,由元始天尊看守,幽冥星君以及协助他们的三百六十五位各路天人皆受到惩治,被封印在地底最深处,永世不得返回天庭,他们的世界被称之为魔界。至此,天地五界得以重新划分,分别就是天、人、妖、鬼、魔!”
姜惑喃喃道:“如此说来,所谓妖魔其实只是被贬的天人,可是为何要称之为魔?这名字听起来好可怕。”且诺叹道:“人类经过千百年的繁衍,数量众多。尽管除了一些能力超卓者,个体的能力未必能超过妖、鬼两界,但是他们坚强不屈、聪慧忍耐,而且人类有一种其余种族无法拥有的优势,那就是团结。所以人类事实上已成为大地的主人。虽然现在还不能对天界产生威胁,但如果他们与蛰伏地底的妖魔联合起来,或许就足可与天界分庭抗礼,而这一幕,是天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天人把封闭在地底的幽冥星君称之为幽冥魔王,又抹去了人类关于梵天大战的所有记忆,只留下人类对魔界无穷无尽的恐惧,以此来制止人类与魔界的联合。”
姜惑紧握双拳,大喝道:“人类凭什么受天人的摆布?世间万物皆是平等,就算天人们拥有人类远远不及的能力,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讲道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内心深处有一股不甘压迫的怒火正在雄雄燃烧。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也不知道这些道理由何处而来,只觉得身为人类,再也无法忍受自以为是的天人的欺压。
“说得好!”且诺抚掌大笑,“人类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早已与魔界暗中联合,制下一个完美绝密的计划,只须等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反戈一击,对抗天人!”
“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
且诺肃声道:“就是现在!事实上天人们对我们的计划早已有所察觉。十一年前,纣王进香拜神时题下淫诗,侮辱女娲大神,令天界震怒。那些暗藏祸心的天人趁机联名上奏废黜纣王,玉帝这才下令解除了天界与人界互不干涉的戒律,派出天人使者持封神之榜,欲要重新打开天界与人界之间的通道。大商气数已尽,改朝换代尚在其次,就怕一旦被封神使者得逞,打开结界之门,自此诸天人齐临人世,恐怕从此人类就再也逃脱不开天人的统治。”
姜惑听得似懂非懂,纣王、大商朝这些词语似乎曾经听人提过,可是细细再想,脑中却没有一丝印象:“封神之榜是什么东西?”
“除了封神使者,谁也不知道封神榜到底是什么样子。乱世将至,诸天人已齐临人间。但由于离开天界的天人并无法力,所以他们就在投胎转于人间前凝聚本身真元在一张榜文上留下名字,而只有封神使者将榜文贴在天、人结界之门上,才能借诸天人的元神之力强行打开结界之门,那些下凡的天人方可重归天界。不过,这也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若是能夺下封神榜,贴在人、魔结界之门上,便可放出被禁锢千年的幽冥星君等一众天君,到了那时,人类与魔界联合,就足有能力与天界对抗了!”且诺凝视着姜惑,缓缓道,“而你,就是我们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你的使命将决定整个人类与魔界的命运。若是失败,人、妖、鬼、魔四界将永无宁日,能否避开这一劫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姜惑一挺胸膛,朗声道:“师父,我应该怎么做?”一言出口,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丝畏缩与怀疑,似乎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做好了对抗神界的准备,而承担这个伟大的使命便是他生于世间的唯一目的。他不知道自己坚定的信心由何而来,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正涌入他体内,令他无所畏惧,斗志倍增。
且诺沉声道:“你的使命就是找到魔灵,助他杀死封神使者,夺下封神榜!”“魔灵?他是谁?来自魔界吗?”
且诺叹道:“桑伶星君虽困于昆仑山万年寒冰中,但他的法力并未完全失去。他用千年时光、耗尽本身真元传下一名弟子,就是魔灵。魔灵得到桑伶星君的真传,法力高强,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勇士。也只有魔灵才能击败封神使者,完成整个计划。可惜消息不慎泄漏,天界亦知晓了魔灵的存在,已派出天兵神将四处追杀魔灵。幸好魔灵的身份极其隐秘,早已混迹于人世间,只有你能凭借试炼果的千年灵力找到他。”
姜惑好胜之心大起,傲然道:“就算没有魔灵,我也可以杀了封神使者!”且诺微微摇头:“不然。因为天界害怕人类魔界联系,特意把人界与天、魔两界的通道修在同一处,由同一扇结界之门封闭,门上绘有阴阳太极之图,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流动不息,而只有魔灵才知道正确的开启方法。”
姜惑问道:“可是,如何才能辨认出魔灵呢?”且诺轻吟道:“勇者探其手,破界乱世间。这两句是破界预言中的关键,魔灵身上有一件神秘的宝物,名叫‘勇者之手’,是开启结界之门的钥匙。但这‘勇者之手’虽有‘手’之名,却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根据一个古老相传的说法,要得到‘勇者之手’不但需要世间最大的勇气,还要用万物生灵中最宝贵的东西来交换。至于什么才是万物生灵最宝贵的东西,则没有人说得清了……”
姜惑一时茫然,他有信心面对最强大的敌人和最困难的处境,但对于这不知其形状、不明其效用的“勇者之手”,他却完全无从着手,更别说去寻找魔灵。他已渐渐感觉到要完成使命绝非易事:“那么,封神使者又是什么人?”且诺一字一句吐出一个名字:“姜子牙!”
不知为何,听到了姜子牙的名字,姜惑的心里莫名一震,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传遍全身,那是一种孤身处于群狼环伺间的惊恐,似乎对方是一个自己命中注定的宿敌,彼此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且诺继续道:“破界预言中的‘泱泱西峰巅,钓翁遇少年’。这钓翁便是指姜子牙。其实在上古时代,人类不但可修习地、火、土、风四系法术,其中某些超卓之士更能与天、妖、鬼三界相联,但自从梵天之战后,天界故意消除了大部分人类的这些能力。在人类的三大种族中,仅有与天界关系最为紧密的轩辕族人方可修习法术,得窥天道,所以轩辕族人也被称之为道术之士。而姜子牙就是轩辕族中道术最为精深之人,他乃是昆仑山玉虚宫掌教元始天尊的弟子,虽已皓首白发,其能力却不可低估。这一次天界选他为封神使者,自有深意。莫说以你现在的本领,就算是魔灵现世,若无破界法物的相助,恐怕也不能轻易胜他。所以,你还要找齐八种破界法物,加强自身力量,方可与之一较高低。”
姜惑默念那十二句破界预言:“除了试炼之果和勇者之手,其余的法物又是什么?腾龙胆……”说到这里,他忽想到与父亲祁蒙在山顶上相对的一幕,心中隐有所悟,“我父亲给我服下的就是腾龙胆!”
“不错,试炼果与腾龙胆已分别由你父亲和我相赠,对其功效你自有领会。”且诺点点头,耐心解释道,“试炼果生于极北冰寒之地,不但内蕴异人族战士的精魂,再经数千年秘植,可谓是天底下第一修灵之物,能使你灵力大增,感觉敏锐异常,更能对深埋地底的宝物生出天然的感应;而腾龙胆乃是远古神兽之胆,服后力大无穷,武技超群,天下任何奇门兵刃皆可运用自如。事实上单以武功而论,世间恐怕已没有几个人是徒儿你的对手。这也是你闯荡江湖,寻找魔灵所依恃的本领……”
姜惑这才明白为何乍醒时会念念不忘自己的刀,为何身无寸铁仍对自己信心百倍,原来是因为他早已身怀绝世武功。此刻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到一个未知的世界里,面对敌人发挥出全部的潜能。他喃喃念着姜子牙的名字,眼中神光暴涨。
且诺见姜惑跃跃欲试,郑重道:“师父必须提醒你,以你现在的本领,普通人类绝非敌手,但在得到其余法物之前,若是遇见了精通法术的轩辕族人,万万不可力敌。轩辕族人已被天界控制,正在人世间四处搜索魔灵的下落,若是知道你的使命,决不会放过你,必会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所以你不但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还须特别防备轩辕族人。当然,只要一有机会,首先要杀了轩辕族中最厉害的几位术者,姜子牙暂且不论,其余尚有西伯侯姬昌、游方术士散宜生等人。”
“西伯侯姬昌……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姜惑心中疑惑,脑中突然闪现出那美丽女子,她正坐在自己的床边,一面轻轻拍着他,一面轻声呢喃,仿佛是为了哄顽皮的孩子早些入睡,正讲着故事。
姜惑猛然一拍头:“对了,母亲曾经对我提过这个名字,但是,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事情。”“母亲?”且诺眼中疑虑渐深,复又呵呵一笑,“师父说过,那些都是幻觉,不足为信。”
“不,我感觉得到,这一定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刹那间姜惑似乎全忘了自己的使命,连声追问,“师父,我的父亲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就算我暂时不能见他,总可以先知道他的去处,是否安好?”
且诺责斥道:“你一个大好男儿,又身负天下苍生的气运,岂可留恋儿女私情?若是父母知道你如此不争气,岂不痛心?”姜惑大声道:“不,我知道父母最疼爱我,何况若无父母又岂有我的存在?如果不能与他们重聚,共享天伦,我就算完成使命,成为世人景仰的英雄,又有何趣味?”他越说越是激动,虽然对父母的印象几近全无,却认定自己的武功与学识皆由父母所授,念及他们的抚育之恩,此刻却不能报恩于膝下,不由虎目蕴泪。
且诺惊诧地望着姜惑,似乎根本未料到他会如此,思索良久后,方沉沉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奇诡的上古大战,神秘的恩州奇变,莫名的破镜而出……一根根命运的丝线仿佛毫无关联地飘散于茫茫时空之中,最终,却都被牢牢牵系在少年姜惑的身上。
他到底是谁?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未被认知的秘密?在即将面对的重重危难面前,他将如何应对抉择?正,还是邪?生存,抑或死亡?也许惊人的剧变,便存于且诺的一言之间!
你,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15日后,为您揭晓!